开云官网:对话 赵中宇：老百姓满意的房子就是好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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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百姓满意的房子就是好房子”—— 一句朴素的话，道出了建筑学的终极评判标准。对话中，赵中宇回溯自己三十载逐梦之路：他始终相信，建筑师的成长源于“多看、多思、多做、多总结”。面对装配式建筑的推广，他践行“两提两减”发展目标与全产业链融合的“中建经验”；步入存量时代，他强调“一项目一策略”，以技术与艺术并重应对城市更新挑战。在一个个建筑设计项目中，赵中宇在社会学、工程学和美学三个领域寻找交集与平衡，用可感知的空间回应多样的生活期待。

  中国中建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首席信息官，中国工程建设标准化协会建筑产业化分会理事，国家装配式建筑产业技术创新联盟专家委员会专家委员，中国建筑工业化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理事、技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建筑节能协会专家委员会专家，北京市装配式建筑专家委员会委员、建筑专业副主任。

  《中装》：据了解，您出生于建筑世家，从小的耳濡目染与潜移默化使您对建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份兴趣转化成了不可阻挡的热爱，您是如何一步步踏上建筑设计之路的？在这条逐梦的道路上有哪些事情让您难以忘记？

  赵中宇：我成长于工程技术家庭，父亲是辽宁省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副总建筑师，母亲是暖通工程师，从小目睹设计院的前辈们对待项目的专注与敬业，使我深受感染，对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高考时我填报的所有志愿均是建筑专业，最终也如愿以偿地进入沈阳建筑大学学习建筑学专业。1993年毕业后我进入中国建筑东北设计研究院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三十年的从业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从事建筑设计，不仅仅选择了一门有趣的专业，更是打开了一种有趣的生活方式。建筑设计始终充满竞争与挑战，每一个项目从开始的投标到最终的落成，都是建筑师不断思考、突破、平衡与妥协的结果，这种责任感和成就感是其他行业无法比拟的。面对新的项目、新的环境、新的要求、新的技术和新的材料，建筑师需要持续学习、深度思考，所以我觉得建筑学专业是一个极具复杂性、创新性且具有无限可能的一个专业。

  《中装》：在多年的建筑设计生活中 , 无论旅游还是出差 , 您都会自带尺子和绘图工具 , 记录下房间的布局、尺寸及一些设计闪光点，形成了数不清的设计手稿。回首走出的“优秀建筑师养成之路”，您有哪些经验和方法给到年轻的从业者？

  赵中宇：每个建筑师在职业成长的过程中，都会经历方案中标时的喜悦，作品建成时的欣慰，当然，也会有未能尽善尽美的遗憾。如果要对年轻建筑师提些建议，我想可以概括为四个方面：多看、多思、多做、多总结。

  “多看”，意味着建筑师必须不断走出办公室，实地观察优秀建筑的空间、尺度、材料与色彩。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看到法国的建筑非常好，老区是老区，新区是新区，但在图片上看就是非常小的一个建筑，没有那么宏大的视觉冲击力，当我第一次站在建筑下方的时候，突然感觉100m×100m是如此的震撼，因此学习建筑学拓展视野至关重要。

  “多思”，则强调深入理解项目任务书与业主需求，同时关注城市文脉与历史印记。建筑师不仅需解决功能与空间问题，更应思考如何延续地域文化、塑造城市个性。此外，要基于不同类型的建筑去思考，来举个例子：比如2023年设计了一个学校，2025年又设计了学校，可能未来还会设计学校，中间可能会穿插其他项目，在这个过程中需要针对学校这个类型进行系统的思考，思考当下的学校如何去配置功能，如何满足学生的使用要求。所以说我们做过一段时间设计以后，要对自己的一些心得进行思考。

  “多做”，是指建筑设计无捷径，必须通过反复推敲、草图构思和不断自我否定来实现方案深化。即便在电脑制图为主流的今天，手绘草图仍是快速捕捉灵感、实现“手脑合一”的重要方式。在设计过程中还是要多画草图，草图能迅速地反映内心的想法，帮助捕捉到灵感。也可能现在的年轻设计师用平板，但无论什么工具，都应该结合思考多做，当把草图画到一定厚度的时候，基本方案就出来了，设计也就成熟了。

  “多总结”，建筑被称为“遗憾的艺术”，看完后都会拍大腿，特别后悔，觉得还能做得更好。所以，只有经过不断的总结，反思教训，下一个项目的完成度和实施效果才会更好一些。

  《中装》：在中建设计研究院的数字化展厅里，“智造幸福”四个字十分醒目，这是否是中建设计研究院未来发展的方向指引？请您从多方面解读下其中的深意？

  赵中宇：“智造幸福”中，“智”指设计与智慧，设计院作为智力密集企业，依靠专业人才与创新思维塑造作品；“幸福”则呼应了中建“拓展幸福空间”的企业宗旨，强调我们致力于通过设计提升人民生活质量。另一方面，这也表达了我们对整个设计行业未来转型的思考，当前建筑行业仍处于“条块分割”状态，设计、施工、运维等环节脱节。设计人员往往不是特别了解施工环节的要求以及工艺工法内容，对后续建造阶段、装修阶段乃至运维阶段思考得少，所以我们希望未来的建筑行业，设计和建造充分融合，形成一体化的全过程的生产方式。所以“智造幸福”代表了我们院对未来建筑行业发展的一个看法和期许。

  《中装》：在30余年的建筑实践中，您主持完成了大量的优秀建筑设计作品，涵盖城市设计、居住类、酒店类、商业综合体等多种类型，在装配式建筑日益发展的语境下，请您以某个装配式建筑项目为例，具体谈谈项目中的“中建经验”。您认为，装配式建筑要实现快速发展，有哪些问题亟待解决？

  赵中宇：这个问题实际上整个行业思考了10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大力发展装配式建筑的指导意见》以来，装配式建筑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各种体系也层出不穷。装配式建筑在中国迅速发展，其核心是实现“两提两减”——提高质量、提高效率、减少人工、减少浪费。

  中建是全国乃至全球最大的建筑投资企业，从自身的资源配置来看，投资、设计、生产、建造乃至后期运维，全过程都有中建的身影，所以在装配式领域，中建通过整合自己的专业链条发挥着积极作用。装配式建筑包含有混凝土、钢结构等不同结构体系，每类产品都有核心技术和代表性作品，所以很难简单用一个作品来代表中建的发展模式。除了“两提两减”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倡导的“产业化的思维”，和传统的设计相比，装配式建筑增加了一个技术策划环节，所谓技术策划就是把后续将构件生产、运输、吊装等环节前置到设计阶段进行统筹，通过系统化的思维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链条协同。

  回看这10年的产业化之路，有成就，也有不足。第一，因地制宜。相对于环京津冀地区、东部沿海地区乃至珠三角地区，西部边远地区中小型城市的发展速度和成熟度有待进一步提高，国家没有一刀切，没有要求全国各个城市都按照一个标准来做，而是划分了重点发展区、主要发展区和鼓励发展区三个级次，有利于因地制宜地推动装配式的发展。第二，标准化设计。尽管装配式建筑经历了10年发展，但感觉标准化设计做得不够充分，很多装配式项目的模数没有形成统一。装配式建筑讲求“少规格、多组合”，用最少的构件形成更丰富的建筑空间和建筑效果。所以大家要重新认知标准化，一是模块的标准化，每个功能的模块要进行标准化的组合，只有通过模数化才能减少构件种类，减少模具尺寸，从而有效降低成本。二是接口的标准化，在设计之初就应该把接口锁定，做完接口之后，还有平面的标准化、住宅单元的标准化、立面的标准化等。三是构件的标准化，我曾经做过一个项目，刚开始定了50多种构件，通过不断地优化，最后一栋楼只需要8种构件，大大降低了工程的成本。四是部品的标准化，比如说洗衣机或冰箱，这些都是标准物品，留多大尺寸应该有一个标准，所以说建筑业的改革会反作用于整个制造业，推进它的标准化进程。五是装修的标准化，天花、墙面、地面等，都需要用标准化思维。未来还需持续优化模数协调与构件通用性，进一步推动装配式建筑高质量普及。

  《中装》：已完成的装配式项目中，有哪些优秀的产品和品牌值得推荐？它们的优势都有哪些？

  赵中宇：建筑不会去追求体系，所有的产品都是基于合理性价比下的适度选择，不可能为了追求一个无限好的目标，花费很大的经济代价，所以我觉得产品和品牌的选择应该有一个客观环境，比如在北京做个项目，在华北地区选择相应的产品，可能性价比和现场服务会更好一些。不同的项目，不同的区域，要选择适用于当地项目的产品。

  再回过来说，中国建筑行业的建筑师负责制一直没有深度推行，所以建筑师的职业教育缺了一个对产品自身的了解。建筑师指定了产品参数、性能指标，但是不会把产品和品牌写在图上。同时，国内建筑师对造价的敏感度特别低，比如某个产品或某套系统应该什么价格，有没有替代产品等。这是整个建筑设计行业缺失的一环。

  《中装》：您认为 , 建筑设计没有标准答案 , 评价建筑设计作品重要的因素莫过于“适度”——环境的适度融合、技术的适度应用、功能的适度完善、资金的适度投入、整体的适度创新……这个“适度观”是否是一种中庸之道？它与“做到极致”是否存在冲突？

  赵中宇：建筑学可以分成三个维度，第一个维度是社会学，不管做一个住宅，还是做一个办公建筑，不同的建筑类型解决特定的功能问题，这些功能问题要回归到社会学的范畴。职业化最根本的是解决人的需求问题，作为一个患者，怎么看待医疗建筑空间，作为一个医生，如何使用这个空间更有效率，更能保证流线合理，所以我觉得社会学是建筑学的基底。第二个维度是工程学，把房子盖起来，要满足结构的规范，要解决水、暖、电等诸多设备的要求，因此要把工程学的理念植入进去。第三个维度是美学，建筑要能够给使用者带去精神上的愉悦。因此我觉得要画三个圈，一个圈是社会学，一个圈是工程学，还有一个圈是美学，这三个圈的交集就是建筑学。单一考虑某个领域或是把某个领域做到极致都是不对的，要均衡地去思考，所谓的“度”应该是跨学科、跨专业、跨领域，让各个方面都很均衡。以某一地块为例，地块与城市是什么样的关系？它在城市里面或者街区里面处于什么地位？于地块的交通而言，不同面进入有什么差异？建筑是采用独立式布局、院落式布局还是围合式布局？不同的思考会有不同的答案，不同的建筑师也会有不同的选择。这个选择没有对错之分，只是说明选择的方向和关注点不一样。除空间外，还有风格的选择与文化的传承，比如给某企业盖房子，它的企业文化如何再现，这都是要考虑的因素。

  单独考虑某一维度的话，可能会一骑绝尘，让人耳目一新，但最终还是要在均衡条件下去思考特定的变化。极致并没有极限，整个建筑的组织设计首先要保证各个方面都平衡，在协调的过程中满足整体要求。从建筑创作角度来说，建筑师需要更全面更平衡的思考，懂得取舍才能做出好的作品来。建筑不是纯艺术，它必须在功能、美学与社会价值之间取得均衡。所谓“度”，即是一种跨领域的综合判断，是建筑创作的根本方法。

  《中装》：到底什么样的房子才是“好房子”？今年4月，中国建筑发布了“好房子”营造体系，请您介绍下这个营造体系，该体系会否成为行业性标准？

  赵中宇：早在2023年1月，倪虹部长就提出营造“好房子”。经过两年的探索，建筑业在“好房子”领域做了大量的工作和研究。2024年11月，中国建筑集团举办中国建筑科技展，李强总理莅临现场，提出来“好房子”建设的4个维度：“安全、舒适、绿色、智慧”。

  究竟什么样的房子是好房子？这个问题没有绝对的答案，中建的回答是：老百姓满意的房子就是好房子。基于这个思考，中建没有从技术体系来着手，而是首先问需于民，老百姓需要什么？我们采访了3万户居民，获取了35000个答案，经过梳理后形成了172个问题，作为中建“好房子”营造体系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在这172个问题里面，101个问题是必须满足的，解决了101个问题，基本上可以称为中建的“好房子”。今年4月29日，中建“好房子”营造体系在北京国家会议中心正式发布，率先提出好集成、好标准、好设计、好材料、好建造、好运维的“六好”协同，在行业里影响非常大。

  至于能不能把中建营造体系作为一个行业的标准，我觉得研发这套体系的时候，中建从一局到八局都有自己开发的产品和相应标准，其解决了172个问题里面必须回答的101个问题后，可以结合不同项目楼盘、不同住户的定位，自选解决若干其他问题。其目的在于建立一套可推广的方法论，而非强制的行业标准。各地可结合实际情况，在满足基本要求的基础上做出差异化与特色创新。

  《中装》：中建·雲啟鳳華是中建集团全国首批“好房子”试点项目，也是山东省唯一入选项目，据称其实现了“居者安其屋，更悦其屋”，雲啟鳳華项目的经验对未来住宅将产生哪些影响？其对既改项目是否也具有借鉴意义和指导价值？

  赵中宇：中建·雲啟鳳華项目的特点分为几个方面。第一，符合城市发展的整体规划。济南城未来发展的战略是东扩，雲啟鳳華项目地块实现了提前布局，这块带状用地的景观廊道、绿化空间也做得很好，从整个城市规划角度来说，遵从了城市商业规划，符合城市发展趋势，代表了济南城发展的未来。第二，低密度开发。这个项目回答了建筑业一直存有争议的一个问题，即未来城市的发展，我们所生活的舒适宜居的环境，到底应该是高层低密度还是低层高密度。雲啟鳳華项目定位为低密度开发，追求高舒适度和环境品质。

  整个开发团队对品控非常用心，由施工实力强劲的中建八局承建，在设计阶段即综合考虑隔声、保温、节能与防水等工艺要求，确保理念能落到实处。雲啟鳳華不仅是一个住宅项目，更是对未来居住品质和城市发展路径的一次重要探索。

  《中装》：在中建设计研究院的“十五五”发展规划思路里，“在规划引领及全过程设计咨询领域，培育海外竞争力”是一项重要内容。目前，我国的建筑设计单位与国际设计单位相比，存在哪些优势和不足？现在中建设计板块的海外竞争力在您看来是什么样的水平？

  赵中宇：近些年国内的建筑市场持续下行，走向海外是一个很重要的发展趋势。国内的设计院和国外的事务所的比较要从两个阶段来看。

  第一阶段，是海外设计师走进来。改革开放之初，国外的事务所带着他们的成功经验来到中国市场，创作出很多优秀的作品，在中国设计市场上有着很强的竞争力。但随着40年来中国的大规模新型城镇化的建设，也造就了一大批国内的设计单位，锻炼了国内一大群优秀的设计工作者，现在我们在建筑设计的理念和工程经验等方面，并不逊色于国外的事务所。

  第二阶段，是中国建筑师走出去。我们有了充分的设计能力和建设经验，开始到海外进行设计工作，和国外设计团队相比，存在的正是当初国外事务所来国内也存在的问题——规范。不同国家执行不同的规范，对海外规范的不理解或者理解不全面，是我们的一个壁垒，也是我们出海提供设计咨询需要尽快补齐的短板。

  中国中建设计研究院在海外市场已经拼搏了13年，刚开始是配合中建海外公司做深化设计工作，打造了海外设计人才的“蓄水池”。随着这些年的业务拓展，整个海外团队兢兢业业，积淀了很多海外设计的经验，包括疫情三年，我们始终有一批设计师坚守在国外，克服了种种困难完成设计服务工作。现在我们可以很骄傲地说，中建设计研究院作为独立的设计单位在国际市场上可以独立参加投标，参与了众多的重点项目，完成了大量的优秀作品。

  《中装》：随着城市更新和既有建筑改造的持续推进，面对存量房市场的“好房子”需求，您觉得如何可以将“老房子”变为“好房子”？

  赵中宇：随着建筑业从增量时代进入存量时代，我们不得不面对诸多早期所建造房屋的修缮、维护、更新问题。面对城市更新和既有建筑改造，可以从以下几个维度来看。

  第一是技术。老房子的改造提升，技术本身难度不大，老房子如何变成“好房子”，不是一味地提高技术标准，而是针对特定项目采用不同的体系，很多老房子结构体系和空间格局先天不足，当年建造时执行的是八、九十年代的技术规范，从综合性能上来说，进行加固还不如原拆原建，这样建筑功能更加完善，结构安全更加可靠。所以我觉得从技术层面应该一个项目一个策略，不能用一刀切的技术标准去做城市更新。

  第二是协调。对于城市更新来讲，最难的是协调各个参与方。设计师希望能够落实政府的政策要求，实现企业的利益诉求，同时，满足老百姓的生活需求，在协调三方关系的过程中，设计师又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城市更新过程中，可能每个参与方都有自己的特定主张，把这些关系协调到一起是非常困难的，各类的管理服务工作难度远远大于技术工作。至于让城市更新成为可持续的，各参与方都能受益的，也是“好房子”落地首先应该关注的问题。

  第三是资金。目前大量城市更新工作都是由政府出资的试点项目，资金来源可以保障，对资金回报的关注度不高。如果把这项工作往下推广，资金从哪里来？投资企业的收益在哪里？住户要承担多少费用？改造过程中如何响应使用者的意愿？建完后满意度如何？这又把工程学问题归集到了社会学问题，因此把“老房子”变成“好房子”，我们需要兼顾资金、管理、技术三个方面的问题，探索出一条我国城市更新的可持续发展之路。